长久以来，戏剧在绝大多数人脑里的观念应即是“演员在舞台上表演一个故事”此一艺术形式。然这主要是说经由亚里士多德所提出的在历史上统领人们千年的戏剧概念，到了现代，戏剧的叙事性已经愈来愈不被看重，从某种程度上制造生活幻觉的功能由剧场转移至银幕，如同小说般的叙事结构也被分解，剧场因而由一个演出故事的场所转变为类似于社会实验所的空间，而在此空间中期待观赏到一个动人泪下的或是欣喜发笑的剧情则变得有些过时了，这是我们当下的观众需要认知的。
日本桐朋戏剧音乐学院于此次亚太局戏剧院校交流展演中带来的《安提戈涅》可以说是科学时代戏剧的一个不错的尝试。“当两千多年前古希腊最伟大的悲剧遇上当下的世界和新时期的观众，它该如何进行？”正是出于这样一种对演出形式和戏剧使命因时代而变迁的最基本考虑，诞生了这出颇具实验意味的《安提戈涅》。
幕启，自桐朋学院的演员一上场便出乎人意料，观众中也发出低声惊呼。台上的角色身着时装——男性着西装，“安提戈涅”则戴鸭舌帽着日系长裙不说，每个男性角色的裆部更是夸张地设计了一根伸长在体外的“阳具”，此间意味也不必多言，突出男权，同时亦制造一种戏剧效果和堪称“惊奇”的观剧体验。此外，当“克瑞翁”在发表他的宣讲时，更有形似记者的角色加入，通过舞台后侧的幕布以采访的视角将舞台上的人物投射到屏幕上，别具新意。然而就表演形式上的创新和舞台的设置来说，可谈的太多，从日本风音乐的一人歌队，到被倒挂在舞台半空泼满墨水的“先知”，每一项都是有亮点的尝试，详说不尽。最让人欲图一谈的是这样一出风格化的古典戏剧的新诠释在让我们获得那一种微妙的、起初不甚理解的观剧体验后带给了我们什么收获。
我以为，以布莱希特为首的新时代戏剧人所提出并实践的“科学时代的戏剧”，即是说与“亚里士多德式”的起净化作用的诗、悲剧相对立的剧场观正在逐渐形成一种世界性的创作潮流。其最终目的一如悲剧是为了暴露人性的弱点、社会的弊病，从而使得人类在此种艺术的影响下可以向“善”的方向前进，可以思考一些凌驾于生活之上的问题，进而使得整个社会趋向同一的“善”。然新时代的戏剧，正好比此次参展的《安提戈涅》，其起到发人反省作用的方式却并非如同古希腊人那般依托血淋淋的给人制造恐惧幻觉的叙事情境使人自省，而是通过一些后现代的手段，或者说是更加将舞台艺术独立出文学和传统表演艺术的一种创作倾向，使得戏剧艺术连同整个剧场构成一个私密却又自由的交流空间和实验场所。通过一些象征，比如将原作中的“先知”化作媒体舆论的形象，体现其在当下社会对于人们独立分辨能力的绝对压制和掌控，从而让本来可供讨论其悲剧主题的《安提戈涅》变得似乎仅存确定的一种判断。而桐朋学院通过此剧所做的一切尝试，以及给我们造成的一切体验从根本上来说已经是无关悲剧的了。事实上，这出戏最终也有意地未被设计成惨烈的悲剧，而是将众人的目光转移到被倒掉而起泼满墨汁的颇具喜剧讽刺意味的“先知”身上，变作了戏剧人物对于舆论的判断主导权的反抗，其震撼的呈现和诙谐的风格令人铭记于心。
我原先是怀着一种对古典戏剧的欣赏而去，然观毕演出，倒觉得比起看一出中规中矩的古希腊式的《安提戈涅》，眼下的版本更让我惊喜，这在落后于西方水平的亚洲戏剧，主要是中国戏剧来说都是值得借鉴和学习的。（文：覃威尔 图：王楚雯 编辑：榕树）
